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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死亡迎接新婚的怪男孩

发布时间:2023/1/25 11:52:12   

以死亡迎接新婚的“怪”男孩

转载自人间thLivings

“我尝试了,我假意跟她说,我有个朋友是同性恋,最近家里逼他结婚,他很痛苦,想要自杀。你猜我妈是怎么说的?她说,她要是有这样的儿子,就算不自杀,她也会打死他的,她不想辛辛苦苦养个怪物出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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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刻在你心底的名字》剧照

年10月4日,杨进在婚礼前一天给我打电话,说他想死。他说得轻描淡写,波澜不惊,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——他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了。所以,我也并没有放在心上。

然而,次日的新婚之夜,杨进如愿了:他像一只失去羽翼的鸟儿终于挣脱了牢笼,从18层高楼上一跃而下,结束了自己23岁的生命。

1

认识杨进是在年。高二文理分科,我分到理科班,和马熹成了同桌。杨进和马熹是邻居,俩人从小一起长大,关系很好,经常来我们班找马熹,一来二去,我和他也就认识了。

杨进个子高,五官清秀帅气,戴着一副银边圆眼镜,笑起来有两个淡淡的酒窝。但人病恹恹的,不怎么爱说话,常穿白色衬衣,倒是很有文艺范,班里女生都喜欢跟他玩。可他却很“高冷”,从不跟女生有过多的纠缠,哪怕只是简单的聊天,也不大愿意,仿佛天生对女生“过敏”。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跟在马熹后面(除了上课时间),连上厕所也形影不离。

有次体育课,我们班和体育班组织一场篮球比赛(我和马熹是主力),杨进特意翘课来给马熹加油助威。比赛一结束,杨进就朝马熹走过来,把一直捂在怀里的功能饮料打开,递给马熹,“温柔”地说:“都暖好了,快喝吧,补充下能量。”随后又从包里掏出一条手巾来,就要帮马熹擦汗。马熹脸色微变,想拒绝,却被杨进一个眼神瞪回。马熹无奈,只好由着他。

对方一名在场上跟马熹有摩擦的队员看到后,不禁大笑起来:“马熹,你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贴心的‘女朋友’?”

马熹略显尴尬,神情忸怩。他推开杨进,往前走了几步,大声说:“你怕不是瞎子哟?我们是朋友!”

那边马上有人揶揄着回应:“那你可真幸福,有个这样的朋友,都不用找女朋友了……”话音一落,惹得周围人哈哈大笑。

言语间的戏谑不言而喻,马熹就像被人揭了短,脸色铁青。他叫嚣着让对方闭嘴,还欲冲上前去跟他们干架。我及时拦住他——对方都是体育生,人高马大,打架讨不到便宜。一番劝说后,对方走了,而杨进杵在原地,讪讪地低下头,不知所措地将手巾卷成一团。马熹回过头来,瞧了眼杨进,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,扔下手里的水就回了教室。

这件事后,马熹开始躲着杨进。不管杨进怎么找他,他都找借口推脱。马熹很坚决,他说这次一定要跟杨进绝交。我问他为什么,他反问我:“你见过哪个男生像他那样吗?”

我想了想,确实,像杨进这样的男生我还没有见过:他心思细腻,很会照顾人,每次马熹打球,他都会在场边等他,给他送水、送纸,但凡马熹受点小伤,他比自己伤了还难受;马熹的床铺一直是他收拾的,堆在衣柜里的脏衣服,每周末他都带回去,洗得干干净净,熨得平平展展,尽管马熹不让,但他还是照做;有时马熹随口说一句想吃什么之类的话,他就到校外的饭店打包来,让马熹挑着吃——杨进家境优渥,自他上高中开始,家里在县城的两间铺面就由他收租,租金是他的生活费。

不仅如此,他还是个精致的“猪猪”男孩,爱干净,衣服都是一天一换,校服两天一洗;还经常护肤,在宿舍偷偷敷面膜(小地方的中学里,女生都不怎么护肤),有次被人撞见,搞得整个年级都知道了这事,男生之间互传“听说文科班的杨进在宿舍敷面膜,这也太‘woman’了吧”,更有甚者,私下里还说他是娘娘腔,可他自己却从不在意。

“如此看来,他更像是你女朋友,不是吗?有这样一个‘女朋友’照顾你,你还不知足,你怕不是个白眼狼?”我开玩笑说。

不料这句话惹得马熹大怒,他几近吼道:“谁他妈想要他照顾!”

我被他的大嗓门镇住了,不知如何是好。马熹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忙解释说:“等你跟他熟悉了,就知道了。”

2

那阵子,马熹和我一起吃饭。杨进做什么都是一个人,形单影只。他不是交不到朋友,是除了马熹之外不愿跟别人有过多的交际——他的生活完全围绕着马熹,其他人根本挤不进去。

有天下午,我和马熹正在食堂吃饭,杨进突然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——我还是第一见他这么阳刚的样子。他径直走到我们面前,看着马熹,两眼带火:“我到底怎么你了,让你这么躲着我?”

马熹还没来得及说话,他又问:“对你来说,跟我做朋友真的很难吗?”他边说边从包里拽出一沓钞票,扔在马熹的脸上:“听说你跟我做朋友,就是为了我的钱?你这么喜欢钱,来,我给你,都给你!”

我一头雾水,看向马熹。马熹脸都黑了,他站起来,望着杨进:“你他妈有病吧!”一巴掌拍在饭盒上,饭盒飞出去,满地都是饭菜。

铁质饭盒“哐当、哐当”摔在地上的声音很清脆,也很响亮,惊得我和杨进打了个激灵。杨进愣在原地,面色逐渐变得苍白,大口喘着气,整个人不住地打颤。马熹则扔下一句“傻X玩意儿”就走了。

还没容我细想到底怎么办的时候,杨进就倒在我面前。我慌了,顾不得捡钱,急忙跟两个看热闹的同学抬着他去了医务室。校医一见到杨进就问“这孩子又怎么了”,搭手把他抬到诊查床上,然后让我出去。

过了十多分钟,校医出来了:“心脏病患者很脆弱,不能受刺激,你们可得多照看他点。”

“心脏病?”我瞬间明了——怪不得他总是一副羸弱的样子。

“是啊。”校医说,“我这儿都有记录,他有先天性心脏病,你们作为同学,多留点心,千万不要刺激他……”

校医的话还没讲完,我就看到杨进醒了,正躺在床上,注视着天花板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我走过去,他看到我,脸上逐渐有了笑容,有气无力地跟我道了声谢,我说不用客气,然后我俩的对话就戛然而止——认识他一个半月了,我跟他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说过话呢,实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,问他病情吧又不太礼貌,只好让气氛继续冷着。

“可以陪我聊聊天吗?”他率先打破沉默。我点头。然后他便自顾自地说起了他的家事。

杨进说,他的病是家族遗传。他说他爸做那个(贩毒)生意的,他出生那年,他们一家搬到了青海居住。他爸的生意越做越大,钱越挣越多,人却越来越不正经,不仅在外面勾三搭四,还经常带女人回家。他妈跟他爸闹,用离婚、自杀等方式威胁他爸跟外面的女人断绝关系,他爸假意答应,安稳住他妈,背地里仍拈花惹草不断。他妈继续闹,闹得凶了,他爸就抽皮带打,打他妈,也打他。

“有一次我妈抱起我就从二楼跳了下去,还好楼层低,下面又有个棚子卸去了大部分力,没有什么大碍。”

从那以后,他妈就像着了病似的,天天守着他爸,不让他爸出门。越是这样,他爸越往外跑,“腿长在他身上,拦也拦不住”。有次他爸前脚刚偷出门,他妈后脚就揣着一把刀跟了出去。等到他爸和别的女人见面时,他妈冲了上去,嚷嚷着要砍死这对狗男女,被他爸一巴掌就给撂倒了,刀子反扎进了自己的大腿,医院。那一个月里,他爸痛改前非,“负荆请罪”,天天陪在他妈身边,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。

“本以为我爸浪子回头了,家里也稍稍安稳了些,谁承想……”

出院不久,他妈意外染上了毒瘾,谁也不知道为什么,问他爸,他爸解释说,为了让他妈缓解疼痛,也为了伤口尽快愈合,他找朋友拿了些“特效药”,没想到竟成瘾了。自那以后,他妈变得特乖,只要他爸按时给她提供“药”,她一不哭二不闹,即便他爸带多少女人回家,她也一声不吭——他妈成了“瘾君子”,前后戒过三次毒,他爸整天不着家,在外面花天酒地,家里乱成一团,谁都顾不上杨进。他爷奶也管不了那么远,只能把杨进接回老家,跟马熹成了邻居。

杨进性格内敛,再加上他初来乍到,经常被别的孩子欺负。那个时候马熹还没有发育,个头比同龄人矮一大截,但他胆大,常因保护杨进而跟别的孩子打架。杨进第一次在马熹这里感受到了不一样的“爱”,他开始崇拜马熹,依赖马熹,“他就是我生命里的光,我生命中唯一的希望”。

“那今天是怎么回事?”我颇为谨慎地问,生怕刺激到他。

“有人告诉我,他到处跟人说我是娘炮,不配成为他的朋友,他跟我做朋友也只是为了用我的钱……”

那时,我们才多大啊,哪有什么因为利益而产生交际的复杂概念和想法呢?而且我相信马熹不是那样的人——我正欲安慰时,上课预备铃响了,我不得不回教室了。临走前,他问我可不可以跟他做朋友,我说好,一来多个朋友多份快乐,二来我们俩家庭情况相似(我父亲戒毒数次,家里被搞得鸡飞狗跳),各有各的不幸,我认为我们同病相怜。

马熹对杨进晕倒的事一脸漠然,说他早已司空见惯。我跟他讲了杨进发“神经”的原因,他冷笑:“我要是不那么说,别人还真以为我和他有什么猫腻呢!我真不想跟他玩,可我没得选择!”

我不太明白马熹的意思,问他到底怎么回事?马熹只道,以后再说吧。

那天夜自习,杨进来给马熹道歉,但马熹没有给他好脸色:“我不想跟你玩了,你别再来找我了!”他的语气很坚决,不留一点余地。

杨进转身哽咽着跑下楼,我担心他,于是跟了下去,见他正坐在教学楼下的长椅上啜泣。我走近时,他哽咽着问我:“为什么我爸妈不要我,现在我哥也不要我?”

我顿时语塞——相处这些日子下来,虽然我不知道他和马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,但马熹对他的态度显而易见:既勉强又敷衍,既不想搭理他,又不得不陪他玩。个中原因,我不清楚,便假意说:“或许他闹脾气,过几天就好了。”说完我想了下,又说:“如果你不嫌弃,就把我当成你哥哥吧。”

他点头,脸上渐露笑容,显然舒怀了许多。也正是因为这句话,我的生活彻底跟他捆绑在一起。

3

那晚回宿舍刚躺下没多久,杨进就抱着枕头来我宿舍,他说冷,想跟我挤挤。天已入冬,天气寒冷,宿舍还没有供暖,我便没有多想,给他挪了位置。睡着后,我察觉到身上有什么东西窜来窜去的,一会儿在上面,一会儿在下面,一会儿又抓着我的手。我睡眠重,以为自己在做梦,并未放在心上。

从那以后,我替代了马熹的位置,成了杨进的哥哥。马熹知道后,悄悄提醒我:“他有病,你多当心些。”我以为他说的是杨进的心脏病,便说:“肯定的,你放心。”马熹白了我一眼,没有多说什么。

杨进确实很细心,他待我就像对马熹那样好,我也自恃比马熹更“成熟”些,照顾着他的那些“小女生”情绪。刚开始,我们相处得确实很融洽,但他有两点让我很不适应:一是强烈的“占有欲”,无论做什么,都要把我跟他绑在一起,好像我就是他的私人物品;二是他太“丧”了,每天都在抱怨,抱怨他爸不爱他,他妈不够关心他,抱怨社会不公……

渐渐地,我也生出些厌烦,但考虑到他的病情,就没有太把这些放在心上,仍把他当作弟弟,处处迁就他。

高二下学期,我喜欢上了班里一个叫周芸芸的女孩,我把这事告诉杨进时,他的情绪瞬间变得很低落,中午我找他吃饭,他以“要写作业”为由拒绝了我——这是他第一次拒绝我。

准高三的学习节奏很快,我忙于学习,忙于给自己制造机会和周芸芸一起吃饭,所以渐渐忽略了杨进。每当这个时候,他要么坐在离我不远的餐桌上,又是鼓捣饭菜,又是摔饭盘的,一定得闹出点动静来,要么就坐在食堂门口的大理石凳上,抱胸、嘟嘴,一脸的怒意。我和周芸芸在操场散步时,他就一个人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晃悠,故意让我看到,像是吃醋,又像是怄气。

我跟马熹说:“我有点能体会你的感受了。”马熹拍了拍我的肩,语重心长地说:“你的路,还远着呢!”

我上铺转学,床位恰好空出来,杨进便伺机搬了过来。住进我宿舍来后,他一脸“得偿所愿”,被我冷落时也不再生气了,只是每晚睡前都要坐在我床边,或趴在我身旁,就像例行公事一样,直到我要入睡时才回到自己床上去。

大概半个月后,我跟周芸芸袒露心声,约定要上同一所大学。回到宿舍后,我第一时间跟杨进分享了这个消息。他猛地吐出三个字:“那我呢?”然后便跑了出去,直到熄灯才回来,默默上了自己的床。

我以为他不舒服,需要休息,便没管他。到了夜半,迷迷糊糊中,我听到有人在啜泣,紧接着又听到“咚”的一声巨响。我连忙翻起身,借着月色,看到杨进躺在地上——他从上铺摔了下来!我急忙叫醒其他人,让他们去叫值班主任,然后把他抬到我床上。

很快,主任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,医院。我和主任陪同前去,路上,主任还给杨进的小姨(代理家长)打了电话。

医院,医生对他进行检查。撩起他的袖子时,我惊呆了——他的左臂上有十几道伤痕,每一道都“入肉三分”,结了很深的痂。而最新的一道疤,仍血迹斑斑,应该是刚刚才割的。医生看着他触目惊心的手臂,询问他平日的行为习惯,诊断他除心脏病外,还有严重的心理问题,很可能是抑郁症。

半小时后,他小姨匆忙赶来,我向她复述了情况,她很吃惊:“我家进进这么阳光,怎么会有心理问题呢?”我摇头——把他交给他小姨后,就和主任回了学校。

事后我实在想不通,他是怎么翻过二十厘米高的护栏掉下来的。马熹说他就是故意的,为了博同情。我不信:“怎么可能有人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博取同情呢?”

“博同情算什么,他还会自杀……”

“自杀?”

马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,立马打住了,任我怎么问,他都闭口不言,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。

杨进出院后回他小姨家静休了,还给宿舍座机打了通电话来。

“那你的心脏病呢?不治了?”我问。

“也没有什么大碍,医院也治不了,我爸就让我先考大学,完了再做手术。”

“那你妈呢,她怎么说?”

“她……那个样子(正在戒毒期间),哪还能想得起我。”

为了安抚他的情绪,我每天给他打电话,至于他手臂上的伤痕,他没有说,我也没有提。

过了十天左右,他回学校来了,整个人萎靡不振,比之前更丧了。他哭诉说他爸不相信他有心理问题,也不关心他好不好(他爸关心他的方式就是给钱),只是一味地责备他:“我爸说:‘你作为学生,有吃有喝的,花着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,不努力学习,脑子一天想什么歪门邪道呢?’他还说我是他的本钱,让我保护好自己,将来好继承他的生意——谁想接他的班啊,天知道我妈当初是怎么染上毒的!我累啊,活着好难。”

他说这些的时候,身体一直在颤抖,眼神失望。我拍了拍他的肩,除了心疼他之外,也算对他的一种安慰,意思是有我陪着你。

他小姨明理,想着给他换个环境可能会好些,便自作主张替他申请了走读,暂住在她家。

杨进不住校后,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的占有欲:只要我稍稍表现得关心他一些,他就“变本加厉”地缠着我,如果不能如他所愿,他就“一哭二闹”——他这种“黏人”的行为让我很累,我想马熹是不是也因为这样才不跟他做朋友的。

渐渐地,我像当初的马熹那样开始厌烦他,但我不敢表露出来,我怕他想不开“割腕”或从床上、楼上滚下来,仍坚持着当他的“哥哥”。

高二期末考前,学校放了一天假。我打算在宿舍复习功课,杨进来宿舍找我,说他小姨出差了,家里面没人,让我陪他。考虑到他的病况,我不假思索便答应了。

这是我和他第二次同床——半夜我又感觉到了那股异样:起先,我听见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,还有很厚重的呼吸声,接着有只手从我的大腿骨摸了上来,一直摸到了脖颈处,然后又有只手握住了我的手。过了一会儿,耳边的呼吸声更粗重了,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舔我的脸,黏糊糊的。又过了一会儿,有只手突然握住了我的下体……我吓醒了,猛地翻起身,摸黑看到了他,他也正看着我,一脸惊慌失措:“哥……你醒了?”

我脑子一片空白,呆呆地坐在床上,完全清醒过来后,脑中闪过上次和他睡觉时的异样,不禁感到十分恶心,忍不住吐了出来,急忙穿好衣服,逃荒似的逃了出来,找了个网吧,过了一夜。

第二天回到学校,我久久不能平复。一想起他就恶心,为此好几天都吃不下饭。再想起马熹对他的态度,我隐约明白了什么。我厚着脸皮跟马熹说了这件事,他一脸同情地看着我:“我早跟你说了吧,他有病!”

“可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?”

“我怎么跟你说清楚?堂而皇之地跟你说我被他‘摸’过?就算我说了,你能信吗?”

接下来,马熹跟我讲了他和杨进之间最大的隔阂——猥亵和威胁。

4

马熹和杨进读的同一个初中,住一个宿舍。初三那年,夜自习后杨进经常往食堂跑,马熹问他去做什么,他说守食堂的爷爷一个人挺可怜的,他去陪陪他。

那个初中是个民办学校,半军事化管理,过了饭点就不准学生带吃食回宿舍。在这之前,夜自习后有好几个挨不住饿的男生偷偷往食堂跑,说是那个爷爷经常拿东西给他们吃。但不知为何,过了十天半个月,他们都不再去了,这才轮到杨进。

那会儿临近中考,马熹被他爸下了死命令,“非市重点高中不上”,于是他每天埋头苦读,也就顾不上杨进。“那时杨进成绩很好,上重点高中没有问题,而且他不缠着我,我高兴还来不及呢,哪有空管他”。

中考的时候,为了方便考试,他俩住在考点附近的一家宾馆里。半夜,习惯裸睡的马熹感觉到身上有只手摸来摸去的,好像还有人在亲吻他的脸颊。一会儿,那种奇怪的感觉消失了,迷迷糊糊中有只手紧紧握住了他的下体。

马熹被吓得惊出一身冷汗,马上清醒过来,扭头一看,是杨进——他非常惊悚,一脚把他踢下床:“你在做什么?!”

杨进一脸无辜,解释说食堂的爷爷就是这样摸他的,还让他摸自己的,说这样会很舒服。马熹恶心至极,问他:“难道你没有反对?”

杨进却一脸无辜地反问他:为什么要反对,这不正常吗?他还告诉马熹,他小时候在青海时,隔壁的一个大伯也经常这样做。

马熹的世界观崩塌了: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被六十多岁的老鳏夫乱摸,居然觉得正常,还趁他睡着“侵犯”了自己!他想想就觉得可怕——青春期的他,看过毛片,打过飞机,但从来没有跟同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,他觉得太恶心了,于是便想到隔壁同学那儿借住。

马熹穿好衣服要走时,杨进却跳起来打开了5楼房间的窗户,探出半个身子,威胁他说,要是他敢走,自己就跳下去。马熹慌了,暂把刚才发生的事抛到脑后,又哄又保证,说不走,不会离开他,可算把他哄下来了。

考试那三天,马熹几乎夜夜无眠,眼睛都不敢眨一下,生怕杨进又爬上他的床。他心烦意乱,考试时卷子答得一塌糊涂,最后一门英语考试刚开始,他就盘算着该怎么逃走——好在中考一结束,杨进就被他爸接去了青海。

“他走后,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,誓死再也不跟他联系,就算他把电话打到我家我也不接。也是从那时开始,我再也不敢跟男生睡同一张床。后来中考成绩下来,我只有分,刚过‘普高’线,只能读二中,而杨进比我高了多分,足以上‘重高’了,想到以后不会再在一个学校读书,我轻松了许多——这是我心里的坎儿,从来不敢跟人说起。”

然而事与愿违,杨进自愿放弃了上重点高中的机会,也来到了二中,还跟他一个班。马熹叫苦不迭。杨进要继续跟马熹做朋友,马熹不愿意,他就跑到窗户跟前,再次以跳楼威胁,马熹只好妥协。杨进用这种方式尝到了甜头,后来就总故技重施,逼迫马熹就范。

高一时,马熹对班上一个女生暗生情愫,给她买早餐、写情书,杨进知道后,又闹又晕,还差点拿小剪刀割腕。“自从那件事后,我再也不敢说我喜欢谁,我就像是他的私人物品,越想逃离他,他就把我‘绑’得越紧,不是无故晕倒,就是要自杀,我能有什么办法?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吧?”马熹越说越激动。

可杨进束缚得太紧了,马熹喘不过气来,“于是我脑子里就想,他死就死嘛,关我屁事!”转念又觉得这样太自私了,他就压下了这种念头,可下次再被杨进威胁时,他又会生出这种想法来——久而久之,他慢慢也就无感了。

文理分科时,马熹报了文科,杨进也跟着他报了文科。为了躲杨进,马熹偷偷找班主任把志愿改成了理科,没想到,“他跟我说,要是分不到同一个班里,他就要去死——那就去死好了!”

杨进也感觉到了马熹的变化,不再动不动就用自杀来威胁他,而是颇为小心地维持着他和马熹的“友谊”。后来的球场和食堂的事,彻底让马熹跟他断了关系,而他也因为我的出现,选择性地放弃了马熹,缠上了我。

那天我和马熹作为“受害者”,互诉“衷肠”,马熹说:“憋了这么久的秘密,说出来确实轻松了许多。”

不管怎么说,我们俩当时只是觉得杨进“不正常”,并没有把他当成“同性恋”。一来我们那里较为落后,消息闭塞,加之学校管理严格,不让学生带手机,我们就没“同性恋”的概念,二来我和他都不愿相信自己的朋友是那种“怪物”。

我的落荒而逃,使得杨进受了很大刺激,心脏病发作,医院里。由于病情较严重,他被他爸妈接到广州,做了心脏手术。我和马熹虽然对那件事耿耿于怀,但仍想打电话关心一下他,毕竟也相处了那么久。

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斗争后,电话终于打了过去,一个女声说:“我是进进妈妈,他刚刚做完手术,需要静养,而且医生说他有心理问题,需要相对干净的圈子和环境。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打扰他。”

马熹一听这话就上头了:“这是什么意思,说我们不干净?难道她就干净,一个吸毒的瘾君子?他们家就干净?自己孩子出了事就找别人的毛病,我看她脑子才有病!”

等杨进康复回来,高三已经过了一半。他人精神了许多,也开朗了不少,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阳光开朗,许是因为病情有所好转吧。看到他这样的变化,我打心里替他高兴,而且那件事过去快半年了,我对他的抵触感也慢慢淡化了,便撮合马熹跟他和好。

至于那件“不开心”的事,我们都烂在肚子里,谁也没有再提起,只是我们也不再敢跟他有任何亲密的接触。

5

驷之过隙,高考结束,我们都上了大学。马熹去了省外,我和周芸芸留在兰州上了同一所大学。杨进因为缺席了高三前半段的复习,考得不理想,勉强上了个兰州的三本院校。他时常来学校找我,晚上又匆忙赶回去(他的学校离我三十公里),有时偶尔在外过夜,他也很自觉地开两间房——这让我很欣慰,至少他有所转变。

上大学后,我选修了心理学,第一堂课老师就普及了有关同性恋的知识,我有了较为系统的概念,不禁怀疑起杨进来:难不成他真的是同性恋?课后我专门找老师讲了他的情况,老师说,男童在年幼时被人猥亵,将来确有可能成长为一个对他人实施“性侵犯”的人或是同性恋者,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“性快感”。

我有点惘然——按马熹的说法,杨进小时候曾遭受过邻居大伯的猥亵,初三时又遭食堂大爷的毒手,那么他很有可能发展成同性恋,不然怎么会对我和马熹做出那种事来。但这些也只是猜测,我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同性恋。

大一第一学期刚过半,杨进提出要复读,他说他想再努力一下,考个外省的好大学,既能学到东西,又能开阔眼界。在他爸的安排下,他很快在兰州一所高中开始复读。他爸还替他在校外找了个住处,跟一个鳏居的远亲大爷住在一起。这个大爷以前受过杨进爷爷的恩惠,所以对杨进照顾有加。他放学回来时,大爷做好饭等着他;晚上加课时,大爷会去接他;他忘记吃药时,大爷也会及时提醒他。生活终于平静下来,步入正轨。

但不知怎的,一个月后,杨进的病又复发了。这次比上次更严重,心脏机能出现了大问题,需要心脏移植。好在他命不该绝,几个月后,医院方面就找到了与他相匹配的心脏器官,进行了移植手术。手术很顺利,排斥反应并不明显,但具体生存期限仍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。

鉴于他“换心”后的复杂情况,虽然当时我有些抵触,但也时常跟他保持联系,防止他受刺激,心脏病复发。没多久我就发现,杨进的性子又转回去了:整日郁郁寡欢,怨天尤人,比以前更加消沉,经常在社交平台上发些寻死觅活的文字和图片。

马熹看到后,给我打电话,厌恶地说:“我看啊,除非他死了,不然他好不起来。”

“可能因为‘换心’了,所以……”

“所以什么?他一天闲得没事干,净搞些跟常人不同的!”马熹口中的“不同”指的是他喜欢同性这事——我跟他说过心理老师的诊断,但他和我一样,当时接触同性恋比较少,没有系统的概念,所以还是难以理解。

“其实他也是可怜人,变成这样他也是受害者……”我也只能站在杨进的角度,更理性地为他说点话。

那段时间,杨进常常在半夜给我发消息,都是些非常丧气的话。我课多,而且加入了很多社团,每天还要做兼职,很累,没怎么理他。

针对他的情况,我多次跟心理老师进行探讨。根据我的描述,老师推测他可能因为无法直视自己的情况,导致他很痛苦,再加上他无法跟人倾诉,事总憋在心里,导致心理产生了问题,而且他的家庭因素对他产生的影响也很大,可能患有抑郁症。老师给了我一些较权威的测试抑郁症的题目,我让杨进测了一下,结果显示,他患有重度抑郁症。

我有些心疼他。晚上给他发消息问候,他没回我,但没几分钟他更新了动态,还是一如既往的丧。我有些生气,一连串几行字发了过去:“不就是同性恋吗?有什么呀?”、“喜欢同性怎么了,世界上那么多的同性恋,不都活得好好的?”

过了很久,他才回复我:“你都知道了?”

他没有反驳我,就证明我的猜测是真的。我坐起来,调整呼吸,努力让自己平复,尽量站在理解他的角度去跟他对话,以免刺激到他:“这种情况很正常,你应该早点跟我们说,不要总是一个人憋在心里。又或者,这是一种病,认真对待的话应该可以治疗,毕竟现在医疗技术发达到连心脏都可以换,这种病又算什么呢,你说是吧?”

我宽慰他,可他没有再回我。事后我猜想,应该是“病”这个字眼刺痛了他——我聪明反被聪明误。心理老师诊断杨进的情况属于“后天形成”,通过正确的心理治疗,进行疏导和调整,或许可以更正过来,不过需要他配合。

我把老师的话如数发给了杨进,但他只回了我三个字:“知道了。”我迫切地想帮他“治病”,每天都很“不识趣”地问他:“你到底要不要接受心理治疗?”但他无动于衷。

6

大概一个月后,杨进认识了一个男生,那男生说想跟杨进谈场恋爱。

我惊呆了,但为了不让他难受,我强装好奇:“怎么样,他是不是很帅?”

随即,杨进发来了一张照片。照片上的男生很帅,身材有型,是位医生,医院拿药时认识的。俩人一见倾心,很快确立了关系。“医生”(杨进这么称呼他)是外地人,住医院宿舍。在一起后,他们一起租了个房。

那段日子,应该是杨进最开心的时光——他们一起做饭,一起看电影,一起出去旅行……他删掉了以前那些动态,把头像、背景都换成了“医生”的照片,还时常在朋友圈秀恩爱,不过都是些他们生活的日常照片,没有合照,没有暧昧的文案,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来。

有次我跟杨进借钱时,他娇滴滴地说他的钱都在“医生”那里,“每次我跟他要钱,免不了被他蹂躏一番,真是讨厌死了”。他羞答答的声音里,满是幸福的味道。

我当时虽然还不是很能接受,却也真心替他高兴,希望他能不被世俗左右,能为自己而活,一直这么幸福下去——那之后,我再也没不识趣地让他“治病”了。

可是好景不长,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,杨进的父母却要为他相亲,说是担心他的身体,想让他早些结婚,给他们家“留种”。

这事着实给沉浸在幸福生活中的杨进当头一棒,他惊慌失措,不知道该怎么办,问我,我也没有好的建议。

“要不,坦白?”

“坦白?万万不行!我爸知道了要打死我的!”

一边是心爱的人,一边是不可抗拒的双亲,面对这样的难题,杨进束手无策。倒是“医生”比较沉稳,安慰杨进说让他先稳住,暂时按照他爸妈的要求去做,到时候再想办法解决。

于是杨进爸妈火速给他安排了相亲,相亲对象是他爸朋友的女儿,对帅气的杨进暗生情愫已久,所以未经杨进同意,他爸妈就私自替他定下了婚约,约定在两年后国庆完婚。

年8月,马熹放假回家,他告诉我,自从被安排相亲后,杨进就变得十分堕落,不仅学会了抽烟赌博,还和“医生”染上了毒(他爸藏在家里的毒)。幸好发现得早,还没有成瘾,及时送医院戒毒。恰好那时,他爸被捕入狱,家里乱成了一锅粥。

怪不得我好一阵一直联系不上他——他怎么能吸毒呢?我愤恨不已。

9月份,杨进从青海回来了一趟,出售老家的铺面和兰州的房产,花钱为他爸跑关系。他开着车来学校看我时,稳健成熟了许多。我们俩找了个酒吧,把酒言欢,但只字未提“同性恋”三个字。

临走前,我问出了心中另一个疑虑:“你为什么要吸毒?”

因为我爸吸毒、家暴,所以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吸毒的人,杨进很久以前就知道。他似乎早就想到我会问他,想都没想就说:“刺激,好玩。”

“什么感觉?”

“欲仙欲死,想要什么就有什么。那种感觉太美好了,没人管我,没人看我笑话,没人把我当成神经病,也没人嫌弃我是个‘gay’。”

“后悔吗?”

“不后悔,我知道我的人生跟我的心脏一样,都是别人的,不属于我,我注定为别人而活。可人生路漫漫,我总要为自己活一次,不是吗?”

那是我和杨进最后一次相见,那次离别后,我们俩都很默契地没有联系彼此。或许他知道自己变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类人,而我也不知道找他该说什么。

后来我从马熹口中得知,杨进他爸被判处无期徒刑,他妈妈虽然戒了毒,但却变得特别蛮横,常常逼杨进做些他不喜欢做的事情。好在他爸在青海以他的名义留下了几处房产,维持他们母子俩的生活不成问题。

7

此后两年,虽然我和杨进彼此躺在对方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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